为了浮雕适得其所
《雕塑》杂志特约记者

    1993年4月，中央美术学院教授王熙民和中国建筑技术发展研究中心建筑师包阿华合作设计了一组浮雕，这是为全国妇联新建大厦环廊装饰招标而完成的。几经遴选，二人的这组名为《和平、友谊、团结、进步》的弧形巨制方案一举夺标。然而好事多磨。80岁的王熙民没有想到，这个喜讯险些变成无法挽回的悲哀。1994年6月，北京市东城区法院正式受理妇联诉王熙民、包阿华违约一案。传言一审判妇联胜诉，要求王熙民等人退赔妇联预付的工程款中的70万元。此时，设计者委托工厂制作的84米长的作品业已成为石材组件，只得躺在襁褓里。
    被告一方自有说法，他们要据理上诉。于是，在终审判决以前，“吃”官司成了两位艺术家难以下咽的苦果。耄耋之年的王熙民不堪承受此种袭击，躺进了医院里。官司逐渐变成沸沸扬扬的新闻，作品也不期而然地获得广告效应，知名度大增。日本文化人村派代表找到病床上的王熙民，表示愿出巨资收购。有此类意向者还有美国、俄罗斯的有关方面。
    王熙民委婉拒绝了来自国外的购置意向。青年时代，他就是北京的一些进步组织的成员，参加过“一二·九”学生运动和抗日游击队。40年代留学法国巴黎美术学院。新中国成立后，他毅然归国，参加革命博物馆的建馆筹备工作。60年代虽饱经磨难，终不改爱党之心。1982年，他被党组织认为“是我党踢不跑、打不走的好同志”而吸纳为一分子。一向鲜明的政治态度和民族气节，是他拒绝数十万美金的逻辑必然。他曾说：“打掉牙齿往肚里咽”、“中国人的事情还是关起门来自己解决的好。”了解他的人，得知他的倔犟赶跑了美元，都没有吃惊的反应。
    其实，未让《和平、友谊、团结、进步》巨型浮雕移往国外，在王熙民更多的是出于学术上的考虑。虽然，作者承认，这个主题的雕塑与世界妇女大会恒久的精神存在着较大的时空对应性。即使几年后出现在另一个国家的世妇会会场，也不会过时和牵强。不过，两位作者认为，作为专项工程，这件艺术巨制已是非妇联环廊壁面所莫属。其主要原因是，如同大多数环境设计都会受委托要求，环境条件、工艺制约和艺术个性所规定那样，《和平、友谊、团结、进步》是一项典型的定位设计。首先，它的主题要求是十分明确的，于世界妇女大会在京召开之前为妇女联合会的最高机关建筑进行设计，本身就是一种不言而喻的主题规定，其影响必然是：一、男性形象将被放在较小的比重上；二、女性形象须有人种特征以代表世界各国；三、中国文化背景须有较突出的渲染；四、与女性生理特征相适应的“优美”、“柔和”、“飘逸”等艺术感将成为整体基调。更重要的是，妇联机关所在地位于北京火车站的长安街上，使这件艺术巨制承载了不容推卸的政治功能，又当以庄重严肃为主旋律。这意味着，如果作品出现在一般生活学习环境，其庄严感将会使心态较为闲适的观众觉得过于沉重，也会构成对庄严题材的不当处置。从环境艺术的规律看，王熙民、包阿华认为，审视点的条件锁定是巨型浮雕相对固定的关键，它既不同于小幅作品可以一览无余，一眼审视完全；它又不象表演艺术，能让“作品”变化移动来适应相对静止的观众。在汽车、自行车上急速地变动审视角度读完整部作品；或举步环廊之下从一端至另一端，才是较多而有效的观赏情形。两种情况都意味着审视条件必须十分开阔。王熙民特别强调工艺上的特殊性，他说，委托方在合同中规定弧雕高3.35米，长85米，厚度40-60公分。这是基于环廊的建筑结构的承重能力提出的。如用天然石材，按此指标势必远远超过该建筑的负荷力，无法做到。他们选用雪花大理石才最大限度接近理想地解决了这个矛盾。王熙民解释说，关键问题是减轻石材本身重量，而又不能使石材厚度低于60公分。在设计上，王熙民、包阿华研究认为，环廊装饰必须为高浮雕才有清晰的轮廊和明快的造型线角，以加强庄重感、适应开阔视域。选用人造“雪花大理石”，一方面避免了天然石材表面反光干扰审视的缺憾，另一方面又在减轻石材重量的前提下维护了制作高浮雕的条件。
    法律和人际纠纷闹得雕塑界乃至美术界议论纷纷。王熙民等人的这件“绝唱式”作品引起同行们的普遍关注。大多数著名艺术家对王熙民的作品给予了积极的肯定和评价。倾向认为：浮雕作品在题材、环境、工艺手法和甲方意志的要求下，成功地实现了艺术表现的自由。因地制宜，依型造势，因材施艺，化被动因素为积极因素，使艺术创作在客观条件的规定中赢得伸展空间，没有犯艺术个性干扰乃至破坏环境的通病。造型洗炼，浑然大气、颇有民族气派，是继农业展览馆前巨型群雕之后，再度体现王熙民艺术功力的杰作。持此看法的艺术家于是纷纷签名声援被告。官司最后打到最高人民法院，成为自审理“四人帮”一案以来，中国最高等级的法院审理的案件。经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判决，该件浮雕将“异地安置”于中华女子学院……
    王熙民、包阿华表示不服，准备上诉。他们说，如果异地安置是可行的，他们便没有学术理由拒绝日本、美国有关方面的收购意向。
    到发稿时为止，《和平、友谊、团结、进步》依旧静静躺在工场的工地上，长安街上妇联大楼的环廊在世妇会召开前的紧张的时日里，只把这件作品的题目放大成3米见方的大字写在上面。“其所”还会为王熙民作品“适得”吗?这种关心是对王熙民作品持不同看法的人们的共同心态。
    《雕塑》杂志1995年第四期 总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