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的构筑
——《黄天厚土——当代中国雕塑展》观后感
文/王昱东
今年暑期北京的艺术事件几乎与一次次的橙色预警同样频繁,开始呈现出奥运临近带来的文化升温。在中华世纪坛艺术馆举办的《黄天厚土——当代中国雕塑展》应该是其中并不张扬却做得极为扎实的一个,在展览的后期,曾应主办方《雕塑》杂志诸君之约参与由钱绍武先生主持的优秀作品评选工作,作业之一是要写一篇评选感言。非常惭愧的是我虽然在博物馆工作了很多年,对于雕塑艺术却知之甚少,看到好的作品只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着急说不出来。当时看到北京大学的朱青生教授在评选完之后靠在观众留言桌边挥汗手写评奖后记,下笔千言,倚马可待,真正羡煞。所以一直拖到展览结束一个月后,才凭着对展览轮廓越来越清晰的印象以一个普通观众的身份写下这篇观后感。我只想表述自己对展览的两个感觉,其一曰宽和,其二曰诗化。
这个展览涵盖的范围很广,不论是作者的层面来源还是作品的类型、媒材,都极为丰富。传统与前卫、写实与抽象、架上与新媒体、民间与学院,这些似曾对立的概念在这里以一种特别自然的状态杂陈一室,各有各的受众,相安无事,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这样的状况比较威胁嗜好在这些概念中间寻找争端的某些批评家的饭碗。此等宽和的态度,于近年来的视觉艺术展览中已经非常难得一见。组织创作一直是中国艺术的特色,从秦始皇时代陶俑军阵的制作,到魏晋以降延续千余年的佛教造像,还有文革时期特有的全民波普,雕塑艺术家长期是被组织的对象。很不幸的是这根接力棒近些年又被策展人和艺术机构接过去了,命题作文式的雕塑展览、比赛风起云涌,大概是担心雕塑家们被组织惯了一下子放开没有生存能力吧。但我真的难以理解那些在经历、理念、技法等方面都千差万别的艺术家怎么能够用自己的作品去完成一个或者说表现一个狭窄的命题,最少有半数以上属于附会,或被评论者硬性套进某一臆想中的程式。在这个人人都需要活得真实的时代,艺术不应该走向反面,所以我对于本展览主题“黄天厚土”所表现出的宽和由衷地欢呼。
诗化的结构体现了该展览策划松而不散的特点,中国最早诗歌经典中的“风、雅、颂”对艺术来源、风格的界定,在这里被借用作对于雕塑理念的描述,居然如此贴切,真令人事先想象不到,可谓异峰突起。《诗经》的价值,在于表现了中国文化最为多元时期的人类普遍情感,亲情、爱情、友情、家国之情以及对于悠远历史的追述缅怀之情,因此我们今日读来仍然感同身受。而今天的中国也正处在快速变革之中,多元是这个时代最显著的特点,仅就艺术而言,一方面,传统民间艺术正在被更多地发掘出来,以“越是民族的就越是国际的”之名走向世界;另一方面,架上艺术与装置、新媒体也在为谁的生命力更持久争论不休。确实,当我们看到王南仙的慈眉善目的《惠山阿福》与钱绍武的意形合一的《曹雪芹》,甚至隋建国的《马克思在中国》共处一室的时候,也确实感到纷繁。我们有最久远的传统,几乎所有中国艺术家在中年之后都会有回归倾向,表明了这种渗入血液的文化因素难以泯灭;在现代艺术高歌猛进的时代,我们脱离了世界的发展而造成了缺课;当我们再次要追赶国际当代艺术大潮的时候,从生吞活剥到进入角色只用了短短20年。这种背景和经历是别的民族所没有的,如果说历史和苦难都是财富的话,我们的富足和幸运无可比拟。正因为如此,当这么多在材料、技法、观念上全然不同的作品展示在世纪坛同一个屋檐下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同一种情感——中国人的情感,以风—雅—颂的方式多角度表达、层层递进的诗化情怀,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展览的这种诗化结构,既不是无原则美化,也不是硬性的分门别类,是一种柔性的引导,把蕴涵在作品中的诗意都“激活”了。
相对而言,雕塑的语言比较直接,不符合中国传统的表达方式。所以当宋元以后中国绘画进入文人画时期,以诗书画印相结合成为知识界共通的艺术话语的情况下,雕塑不进反退,几乎被边缘化。雕塑真正能够充分表达作者的情感得益于近20年的发展,应该说还并不成熟,但我还是能够从每天观众的反映中看到雕塑艺术的生命力。《雕塑》杂志的诸位同仁一直致力于支持雕塑家们的艺术探索,本次展览可以说是他们与众多的艺术家一起创造出来的,是所有关心支持雕塑艺术的朋友们10年的心血结晶。作为一个热心观众,我希望“黄天厚土”只是一个开始。
《雕塑》2005年第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