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塑自强
——参加“黄天厚土雕塑大展”作品评奖后记
文/朱青生
“黄天厚土”展览是对“皇天后土”的一种解释,实际上是对天地与人的关系的另一种解释。
“黄天”取其自强不息。所谓自强,对于先进者,是悲天悯人,引领潮流、开拓未来的责任。对于落后者则是一个追求平等、维护公平、争取自由的过程。那么,《雕塑》杂志寄望于我们参与评价,是要把“自强”的意义品评赞许,以期促进创作的成功。
在雕塑中,在2005年的雕塑中我们应该指望什么样的“自强”?我们指望中国的艺术家突击到雕塑艺术的最前沿,他们的作品开拓的雕塑新境界,在某一个方面引领着人们对空间理解的新的方向,并且显示着对当代生存环境和人间遭遇的深刻理解;同时,我们还现实地了解中国在艺术上还有许多限制,意识形态、管理体制、文化习惯都会给雕塑家的天才绑上枷锁,即使已经松解了一两根绳索,而长期的束缚已经把人的心态塑造成一种固定的模式。就像廖冰兄漫画中在坛子中长大的身躯,既已长成,打破了坛子,也无法解脱身躯的坛形。如此,我们不能过分地要求每一个艺术家都能成为艺术的开拓者,我们甚至不能要求他们在世界当代艺坛作为一个领袖,而是将之放到一个“发展中”的行列去督促。
“追求平等”,就是使现有雕塑在观念上的广度和深度能够与雕塑史上的雕塑已经达到的深度和广度相近。观念也许是一个较为虚玄的因素,人各有志,微妙之处的确无以言说。因此我们更多地愿意在可见的技巧和材料上要求作者。作者至少要把他想做到的效果做到极致,比极致再多出一点,那就是传神,所谓恼人春色不在多,此之谓也。
“维护公平”,就是将雕塑的各种理念和风格放到一个同等的竞争机会中展示于人。钱绍武先生在评选委员会的“选前会议”发表了值得记取的思想:评委们要“评且议”,要把理解、争论和学术探讨充分地表达出来,并且与评选结果共同公布。使一次评选,变为一次学术的讨论,一种有意义、有责任的讨论,并且接受作者和观众的质疑。我们所有评选的人都有眼光的局限,但局限就是特色。各种不同身份和学术背景的评委应该能够把自己的意见平等地发表,并公开地体现在最后评选结果之上。也许评选结果不令人满意,尤其不能使大多数参展而未能获奖的艺术家满意,因为每个作者都会把自己对艺术的理解凝铸于自己认为最出色的作品中。对任何作品的忽视都可能是评选者对这一件作品的误解。但是,赞成一件作品也未必不是一种误解。而人与人只有在不理解原则之下承认互相的差异,才能表达出各自的诚意和真实。选择一个作品是对作者的尊敬,不选择一件作品也是对作者的一种尊敬,是一种表达自我与之不同的认真的方式。但是评选程序必须公平!中国的雕塑,以及中国艺术界的其他领域,如果能把评奖程序建设得日益公平,评委就会在自己的责任中将他所理解的境界带入评价,作者也会把作品的专家评价看作一次检验和争论的机会。这样,距离“自强”则不远。
“争取自由”在一个现代艺术正在发生的开放社会,显得至关重要。中国雕塑既有古代中国雕刻传统,又有外国雕塑的影响;既要继承和发扬传统中已为历史证明是伟大和美好的因素,又必须有“独出一人”而开掘出的个人手法与风格,使这一件作品能立于存世作品之林。古典时代,只要做一件符合雕塑标准而技巧完美的杰作就可以作为一名艺术家安身立命,而现代,一个现代雕塑家不仅要提供作品,而且要提供一个新的意境、方法和观念,还要有新材料、新技术,最后成为一个“史无前例”的典范。自由多么诱人,它给人探索的可能,又给人淘汰的际遇。在开放的中国现代艺术的时代,任何一个雕塑家同时要经历传统与现代的冲突,又要经历中国和外国,尤其是已经发展了一百年的西方现代艺术与刚刚改革开放不久的艺术理念之间的冲突。每一件作品在选择的自由中成立,又在这双重冲突的严苛逼迫之下暴露问题,各种模仿、剽窃和表面形式的肤浅和错乱会显现出来。争取自由是艺术家的梦想,而艺术家真正的自由的原创程度又是艺术家素质和能力的“生死之关”。一个发展中国家的雕塑家,了解人类艺术史的成就已经是一件艰难的任务,了解当代探索问题前沿和高峰更是一件艰难的任务,而由于发达国家主流文化的压力和文化扩张,最艰难的任务是了解自己的文化!因为“怎样了解自我文化”的方法也是受到了发达国家的影响,就是说,怎么看的眼光,也被所谓的主流文化遮蔽了。今天的艺术家强调原始品味,吸取民间艺术,套用原生工匠的传统方法等等,是19世纪末20世纪上半期欧美雕塑的陈法。自由到底是什么?可能自以为“自由”的行进却不自觉地进入了套路。鉴别“自由”也许是中国雕塑自强的一个首先要反省的任务。
“自强”——黄天的性质,必须在厚土上运载。
厚德载物。
《雕塑》2005年第5期 |